原创小说《向别小城的暮色》1、2

版块: 联谊版块 中卫街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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向别小城的暮色

李海潮


像中央红军要暂时撤离延安,猴子决定离开西北边陲这个小县城,到省城去。汽车已经找好了,梅子、竹子、石子都走。天擦黑的时候,猴子的父母都闻讯赶来了,父亲像前门的石头狮子,伫立在那儿,张着嘴看着装车;母亲扶着门柱,伤心地流泪说,要是王强开车拉你们多好。猴子说,情况紧急,王强联系不上。
煤汽灶、电炉子、锅碗瓢盆地等灶具都带上。被褥已经明显旧了,也得装上,家中简易钢丝床原本闲着,这回成了必备,两张都折好装车。
猴子和梅子对母亲说,爸妈你们保重,你们放心,过些日子,避过风头,我们再回来,这是没有办法的办法。父母就低头抹眼泪。母亲抱住即将上车的竹子、石子说,奶奶的好孙子,到了外头不比在家,处处小心,要学乖,要长心眼。竹子,你是哥,要给爸妈省事,要吃苦,多关心石子,有好吃的想着石子。竹子也哭了,说,奶奶,我知道一切听爸MD,抽空儿我会回来看您的,我也是不小的人啦。
这奶奶就放心啦。
竹子、石子快上车。猴子已经坐在驾驶室里,催促着。石子从奶奶的怀里挣脱出来,说哥快上车。竹子答应着,兄弟俩蹬着汽车轮上了车厢。他们俩只知道父母要带他们上省城,至于去的具体地点,没告诉。
汽车没敢摁喇叭,曲曲折折沿小巷行驶。车上的家俱货物在汽车颠簸时相互拥挤碰撞,发出不情愿的声响。竹子向石子那边挪了挪,一手抓住捆绳,一手搭在石子的肩上。石子也配合似的向哥这边靠一靠,仿佛刚刚经过一场你死我活的肉搏战,敌我双方伤亡严重,只有这两位小战士幸存,他俩必须相互依赖,共同迎接敌人的再次进攻!
猴子点燃一支香烟,给侧旁的司机,自己又点一支。梅子身体还没完全恢复好,原想重操旧业,继续沿爸妈开辟的生活之路,守在家门口卖卤鸡、卤蛋、黄酒、烧饼,做一个安分守纪的小生意人,但两个儿子不省事,他们从小在家中受到猴子的启蒙教育,耳濡目染,从平素说话的语气、腔调,到临事的果决、手狠,都与父亲猴子别无二致。无论春夏秋冬,只要手里没有拎的东西,猴子往往将两手插在裤兜里,像个巡警,在大街小巷转悠。因此,日积月累,街坊邻居远远看到这个影儿就敢打保票是猴子回来了或出去了;竹子就像猴子,也沿袭了猴子的这种身姿,要不然,熟悉的人怎么叫他小猴子呢?碰到弟弟石子,人们也喊他小猴子。竹子、石子面对这种称谓非常荣耀,仿佛这是赵本山的那顶蓝色帽子,阿宝的羊肚白坎肩,刘欢油光可鉴的小辫子,这是一种品牌,一种象征,一种图腾。
出了巷子,就是商城那宽阔的水泥石板路。汽车加了速,吼叫着飞驰。竹子、石子都不再讲话,心里猜测着此去省城的食宿地点,自己将去干什么,继续读书还是打工。天渐渐黑了,一种篷布厚重的压抑笼罩在兄弟俩的头顶。
梅子心事重重地缩着脖子,将头巾裹紧。由于汽车摇晃,她的腿骨又隐隐作痛。她想不通,跟猴子作夫妻整整二十年,吃香的喝辣的,尝酸的品咸的,风风雨雨度春秋。眼看竹子长得比他爸还高,石子也比我高了,我们全家四口人都如丧家之犬,趁夜色离乡背井。这一走,街上的房子交给谁来管?何年何月才能再回来,唉……!她不由长叹一口气。
猴子听到后面梅子的叹息,不由转过头说梅子冷不冷,要冷就把羽绒服穿上。梅子说不冷。猴子又说,那你把羽绒服盖在腿上,呆会儿夜深了,冷风钻进来腿痛。梅子说,我知道,你少抽点烟,车棚子里呛得人要咳嗽。猴子就将半截烟摁灭,倚在靠背上,闭了眼假寐。
哥,我觉得冷,把黄大衣穿上吧?竹子说,嗯,穿上。他就把早就准备好的两件黄棉大衣撑开,帮石子穿上,石子又帮哥穿上。兄弟俩像个新入伍的小战士,斜躺在被卷上,笑得很开心。

猴子从城关派出所回到家,他就叫妻子赶快收拾东西,说省城有个亲戚包了工,现在差人手,叫我们去几个人支援,工资没说的,一天至少给50元到80元。梅子高兴地问,是哪个亲戚,我咋没听说过?猴子冷着脸大声说,给你指呢,指头短,你就别问啦,汽车快来了,另磨叽叫人等。说完自己先往外拿折叠床,又捆床上铺展叠好的被褥毛毡之类。梅子知道猴子的脾气,叫你快收拾东西,肯定有急事。猴子遇事从不慌乱,像一位训练有素的特工,不了解的人听到刚才的话,还以为猴子在开玩笑。梅子麻利地将搬家必须带的家什往院子里提。
还是在中午,猴子坐着城关派出所的面包车出去了。因为他不交待竹子和石子的下落。民警说他唆使两个儿子把人打成伤残住进医院的,作为家长他应当负有监护人的责任。猴子说,我的确不知道,我只知道竹子在省城上技校,石子在九中上初二,兄弟俩咋到一起的,又是咋把人打残的,我一点儿也不知。
民警把竹子、石子如何打人,被打的学生如何住院动手术,校长如何配合抓捕等,一五一十陈述一遍,希望猴子茅塞顿开,弃暗投明,尽快找回儿子,主动送到派出所,争取宽大处理。
猴子面部毫无表情,他庆幸竹子、石子这两个虎崽没白养,怪机敏的,把人打残立即逃离现场,一次又一次从城关派出所民警的手心滑掉。到底是从小在商城里长大的孩子,哪条是通往车站的捷径,哪条是死胡同,哪条是通往城郊的快车道,竹子多年来了然于心!在县城上学时,他们半个月不回家,猴子都不去找。因为他考验过,竹子和石子生存能力极强,半个月甚至更长时间不回家,等他们哪天回来,满脸阳光,精神抖擞,说不定身上换上新夹克衫或新运动鞋!作为一个学生,在外头蹭吃蹭住已是不易,回到家却带件新东西示人。猴子见怪不怪。梅子总要担心地查问来路。竹子、石子总是那句老话:妈,一个劲儿追问啥?你是查户口的?没准儿哪天我带个媳妇回来,也叫你和爸高兴高兴。梅子笑着说,羞你人!倒是有那个怂本事带回一个我瞧瞧,(XX)也没白养你们!石子伸长舌头羞竹子。
猴子在一旁蹲着抽烟,听到这话,吭一声,说赶快吃饭,饭后赶快写家庭作业!再不打招呼出门过夜小心我收拾你!
哦,知道啦。竹子、石子争先恐后地回答着进屋了。他们怕猴子,尤其是“吭”一声,那是绝对的服从命令。
但就是这样的管理,石子在校惹事告诉了竹子,竹子从省城赶回来打残别人害谁呢?当然是猴子和梅子啦。
民警始料不及的是,一副蔫沓沓地垂头回家的猴子,却举家逃遁,销声匿迹。致使猴子出了城关派出所后他们的拘捕计划完全落空。石子还只有16岁,但他哥竹子已年满18周岁,完全可以以故意伤害罪实施拘捕。猴子算什么,别看他凶得如同带血的刀子,号称街长,折人胳搏如同砍树枝,但王子犯法同庶民同罪。
猴子跑得麻利。民警在子夜时分包围了他的小院子。喊开门的时候,院内阴森森的,这是爆炸前的沉寂。民警站在屋顶和院墙上向屋内喊话,他们怕猴子为庇护儿子孤注一掷,甚至凭着对地理环境极为熟悉的绝对优势,在暗中操刀使棍,杀出一条血路,掩护竹子和石子逃跑。实事上,猴子没这么笨,民警持枪推开虚掩着的屋门时,屋内别说有人影儿,连电路也被他从电表箱子里剪断了。
屋内徒存四壁,一片狼籍。
队长,我们扑空了,猴子全家逃跑了,朝省城方向追吧?
队长把枪加了锁,放回衣兜。摆一下头,吐出一个字,撤!回到车上,队长深有感触地说,你们以为抓住一只掰玉米糟踏庄稼的猴子易如反掌吗?哼哼!你们太嫩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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