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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商贸大厦的门前
李海潮
老太太今年刚满70岁，齐鲁口音，至此地已53年，如今乡音未改鬓毛衰。土地下放那年，她是县城第一位摆摊修理自行车的女师傅，设点在县影剧院门前过道。90年代伊始，影剧院迁址，此处兴建一座本县标志性建筑——宁鑫商贸大厦，老太太改弦易辙，站起来看管自行车，人们再也看不到她那系着帆布长护裙、带着蓝布袖套、两手油腻腻补车胎修链条的职业形象啦，取而代之的是穿着整洁，左臂戴着“管理员”红袖章的妇女干部形象。21世纪初叶，城市布局动了大手术，原本繁盛气派的宁鑫商贸大厦像发炎的阑尾一样被切除，新的宁鑫商贸大厦由原址旋转90度，沿街建成一坐西面东、外方内圆、传送带运送顾客上下的综合性商贸大厦。老太太依然是这座大厦门前的自行车管理员。有人说，老太太是县城历史变迁的见证人，是一部活县志。这种表述并不为过，因为宁鑫商贸大厦门前曾经发生过的一些个或大或小、或喜庆或悲壮的历史事件、奇人轶事，她甚至比史料掌握得更为清晰翔实。
今年春节前夕，因为宁鑫商贸大厦物品种类繁多，货真价实，前来办年货的市民络绎不绝。老太太忙得不可开交，她提着号牌忽东忽西颠来跑去，像个调度员，将百十辆自行车摩托车摆放得井然有序，进出顺畅。
太阳快要落山的时候，冷风驱赶着人们回家。到这商贸大厦门前寄车购物者业已寥寥无几，尚未推走的自行车亦一眼能数过来。就在宁鑫商贸大厦快要下班关门时刻，一位英俊魁梧的帅小伙陪着一位独眼姑娘来到老太太身旁寄自行车。老太太强调说：“小伙子，快些出来，我要下班了！”小伙子笑着说：“阿姨，车筐里是买的年货。我们要是来得迟了，年货就送给您。5年前……”小伙子还要说什么，独眼姑娘阻止了他，姑娘说：“阿姨，车筐里还有一封信。”小伙子和姑娘既没锁车又没领寄车牌就手挽手跑进了宁鑫商贸大厦。老太太替她们锁了车挂了牌，自言自语说：“这孩子，信也忘了装在衣兜里。”她下意识地检查了一下，车筐里还真有封信。老太太赶忙提来一把折叠椅，就坐在车筐前，提高警惕守护着这筐“重点文物”。
宁鑫商贸大厦关门一会了，老太太东张张西望望，就是不见这对年轻人来推车。老太太身上冷得慌，凭多年看车经验，她果断排除了许多“疑难杂症”。她想，都这会了，咱这俩孩子还没个影儿呢？春晚快开演了，今年春晚赵本山又忽悠啥呢？老太太决定回家。
回到家，老太太的手快冻僵了，她揭开封火盖烤烤手。在万家团圆共渡除夕的幸福时刻，陪伴她的只有墙上的两张照片：一张是18岁就从山东来这儿工作的老伴，早年因心脏病突发，猝死车间，丢下她和年幼的儿子，母子相依为命度过了一个又一个年关；一张是被中央军委授予一级战斗英雄的儿子，在中越自卫还击战中，为了坚守阵地，而对冲上来的敌人，他抱起一捆手榴弹与敌人同归于尽……
蜂窝煤在炉膛里呼呼地燃烧，老太太心里格外豁亮。她想，没准那对年轻人这会儿在宁鑫商贸大厦门前等自行车呢，大过年的，我得赶快送去。她就系上围巾，加上棉衣，推着自行车出了门，一边走一边口里还絮叨着：年轻人咋就这个时间观念……老太太陡然想起5年前震惊全省的凶杀案就发生在商贸大厦门前，每想到此事，老太太真有些后怕……
那也是在一个下午，一名处籍越狱罪犯不知何时流窜到该县城，作为暂时的避身之地。一文不名的歹徒在抢劫了一家信用社后丧心病狂地开车逃逸。公安干警接到报警后尾追堵截，歹徒弃车又向顾客密集的宁鑫商贸大楼冲来，想抢一辆自行车逃跑。这时，被两位年轻姑娘挡住了去路。见劫车不成，歹徒便掏出腰刀，大声喊着：“快滚开，谁挡我路我杀了谁！”在这千钧一发之际，两位年轻姑娘并没给歹徒让道，而是勇敢地追上去，死死拽住了歹徒的上衣，并与歹徒撕打起来。穷凶极恶的歹徒为了脱身逃跑便挥着腰刀乱砍起来，其中一位姑娘连中数刀，但她还是强忍着疼痛死死拉着歹徒的腿不放，鲜血染红了她的白衣服；另一位姑娘眼睛被歹徒刺了一刀，鲜血一下子涌了出来。这时，周围的群众也纷纷围上来，几名警察从人群中挤进来缉拿了歹徒，但两位年轻姑娘倒在血泊之中。
老太太亲眼目睹了这惊心动魄的场面。她就看护着姑娘的自行车，像看护着烈士的子女，等着两位姑娘的亲人……老太太等呀等，夜很深了，她只好把自行车推到了公安局治安大队。电视报道说昨日与歹徒搏斗的两位姑娘都是教师，其中一位女教师在这场搏斗中牺牲了，老人叹息着：“多么好的姑娘啊！”
老太太不知不觉来到了宁鑫商贸大厦门前的台阶上，她就抄了双手，伫立观望等待，好像战争年代机智勇敢的老交通员，等着和自己人接头。年轻人说过，车筐里装着肉、糖、春联、福字，噢，对了，独眼姑娘还说有一封信。大年三十，他们咋就不焦急呢？
大街上空荡荡的，老太太就在这里执著地等着，好像等待老伴从车间加班回来过年；亦好像等待儿子从部队回来过年。
忽然，一个人影儿朝这边走过来，在街灯的照射下，老太太认出是警察。走近了,警察问老太太是不是在等自行车的主人；又问车筐里是否还有一封信？老太太正疑惑不解，警察说：“您拿出来看看，信没有封口，信皮上写着您收呢！”老太太就请警察读读这封信，看看信里都说了些啥。信是这样写的————
亲爱的妈妈：
这是儿第一次给您写信。您一定记得：在5年前的一个傍晚，发生在宁鑫商贸大厦门前的那桩震惊全省的抢劫杀人案吧？那天，我妹妹和我的未婚妻刚从商贸大厦出来，见警察正追捕一名歹徒，她俩勇敢地冲上去将歹徒拦住，穷凶极恶的歹徒持刀朝她俩乱捅起来，我妹妹流血太多……未婚妻也被捅瞎了一只眼！妈妈，是您给我妹妹擦拭了身上的血迹，又买来红被单盖上……
读到这儿，警察向老太太行了一个标准的军礼：“妈妈，儿送您回家过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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