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致幻剂”的魔咒
日期：2008-08-01 作者：袁越 来源：《环球》
◆袁越
不久前，瑞士化学家阿尔伯特·霍夫曼因病去世，享年102岁。正是这个绝大多数中国人都不了解的人，第一个合成出了著名的致幻剂“麦角酸二乙酰胺”(LSD)——这种药影响了几代人对世界的看法，被认为是嬉皮士运动的催化剂，也曾被CIA拿来作为应对审讯的工具。
人类第一次LSD幻觉之旅
霍夫曼曾经出版了一本回忆录《LSD：我那惹是生非的孩子》。根据他的描述，是童年的一次奇妙经历让他决定成为一名化学家，“以便能够对事物的结构和本质进行深入的探究”。他从苏黎世大学化学专业毕业后，进入了位于巴塞尔的山德士制药公司，主攻药用植物的活性成分分析。
在研究麦角菌的过程中，他第一个合成出厂LSD。这个麦角菌是导致黑麦面包变质的一种细菌，其药性早在中世纪就有记载，据说人吃了被麦角菌污染的黑麦面包就会变疯，这种病被后人叫做“圣安东尼之火”。1918年，科学家从麦角菌中分离出了麦角胺，后来被用做产科的止血药，同时还能治疗偏头疼。
霍夫曼的工作就是在麦角胺分子上随机添加各种化学基团，然后实验一下新合成的衍生化合物是否能够更好地治疗偏头痛。1938年，他合成出了第25种衍生物，取名“麦角酸二乙酰胺”，实验室代号LSD-25。可是，动物实验证明这种药没什么效果，霍夫曼把它扔在了一旁。
1943年4月16日，霍夫曼心血来潮，决定重新合成一点LSD-25。就在他做实验的时候，霍夫曼突然发现自己进入了一种令人愉悦的麻醉状态，他的眼前出现了一连串活动的图像，具有万花筒般的鲜艳色彩。
霍夫曼怀疑这有可能是LSD造成的。于是，几天之后，也就是4月19日，他决定在自己身上做一次实验，便口服了250微克LSD。
服药后，霍夫曼和助手一起骑自行车回家。路上药性发作，他感到天旋地转，周围的景物完全变了形。回到家中，症状越发厉害，霍夫曼觉得自己疯掉了，他仿佛看到自己的灵魂离开了肉体，悬浮在空中……
他在回忆录中写到：“第二天早上醒来……当我走进花园，春雨后的花园灿烂夺目，万物都闪烁在新鲜的光泽中，这个世界好像是重新创造的，我所有感觉都在最敏感的状态下颤动，持久了一整天。”
霍夫曼的这段经历一直被全世界的LSD爱好者们津津乐道，他们把4月19日定为“自行车日”，以纪念人类历史上发生的第一次“LSD幻觉之旅”。
人造幻觉
事实上，人类从很早就开始了“幻觉实验”。世界上绝大多数民族都有自己的巫师，负责指导大家服用某种源自植物的迷幻药物，然后在药物的作用下唱歌跳舞。不过，LSD和这些天然致幻剂很不一样。它无臭无味，药效强大，只要10微克就能起作用，这一点使得LSD后来在全球的泛滥成为可能。
其次，LSD基本没有毒性，既不会让人上瘾，也不会让人失忆，更不会改变人的基因。这种看似“安全”的特性使得LSD成为嬉皮士的首选。
不过，霍夫曼一开始并没有预测到后来发生的事情。LSD能够阻断5-羟色胺的正常生理功能，还能影响与巴胺有关的神经生理功能。众所周知，5-羟色胺和多巴胺是神经生理活动中最重要的两种神经递质。LSD改变了信息的传递，自然会让人产生出各种各样的幻觉。
因为人在LSD作用下产生的幻觉和一些心理疾病患者很像，因此不少医生打算用LSD来辅助治疗。但是霍夫曼的野心更大，他想让LSD成为解放思想的武器。他觉得LSD的这种功效会让工业化时代的人类意识到自己的局限性，不再把自己看作是和大自然对立的特殊群体，而是感觉到自己和世界万物之间的和谐统一。
但有一些人完全不同意这个观点，他们就是美国中央情报局（CIA）的科学家。
LSD的扩散
根据近年公开的资料显示，CIA很早就对LSD发生了兴趣。早在二战期间，美军的情报部门就开始着手研究思维控制类化学武器。他们的目的是想研制出一种“审讯药”，犯人吃了就会不打自招。
霍夫曼合成出LSD后，美国军方很快就搞来一些进行实验，结果表明LSD能让人放松警惕性，在辅助审讯方面很有前途。不过，进一步试验却发现LSD还会引发试验对象产生妄想症，他所招供的内容十有八九不是真的！于是，CIA又建议把LSD当作“抗审讯药”来使用。在他们的设想中，所有打入敌后的特工人员每人都带上一点LSD，一旦被俘就偷偷服下去，然后就可以瞎说八道了。
后来CIA又发现，大剂量的LSD会让服用者暂时变成一个精神分裂症患者，行为完全失控。于是，CIA计划给敌对国家领导人下药，让他们当众出丑。古巴领导人卡斯特罗和埃及总统纳赛尔都是他们计划中的下毒对象，但这个计划因为各种原因没能实施。
就在CIA试图把LSD作为冷战武器的时候，另一批人出于完全不同的目的也对LSD产生了兴趣。一个名叫阿尔福雷德·哈伯德的美国双料间谍在服用了LSD后突然开了窍，决心让所有的人都吃一次LSD，解放他们的思想，从而改变这个社会。另一个名叫蒂莫西·利里的哈佛心理学教授也迷上了致幻剂，他和另一位教授结成伙伴，向美国的精英阶层宣扬LSD的好处。
就是在这几位LSD铁杆信徒的鼓动下，一大批美国名人和政要服用了LSD，其中包括著名电影演员加利·格兰特、杰克·尼科尔森，古典音乐指挥家兼作曲家安德列·普列文，小说家安娜丝·宁，甚至可能还包括美国前总统约翰·肯尼迪。
但是当一个名叫肯·凯西的美国作家尝到了LSD的好处后，情况发生了变化。这个凯西在斯坦福大学下属的精神病研究所当了几个月志愿者，利用这个机会服用了大量LSD，并根据自己的这段经历写出了畅销小说《飞越疯人院》，后来还被拍成电影，获得了5项奥斯卡大奖。
凯西和那些精英们有着很大的不同。他更草根，经常在自己位于旧金山附近的家中开LSD派对，这些人当中包括很多摇滚音乐家，他们在演唱会上广泛散发LSD，潘多拉的盒子从此被打开了。在LSD的催化作用下，一大批年轻人在旧金山掀起了一股嬉皮士浪潮，并迅速波及到整个西方世界。
美国政府于1966年正式宣布LSD为非法药物，其他西方国家迅速跟上，断绝了LSD的正常供货渠道。随即一个个家庭作坊式的LSD工厂迅速出现，制造的纯度不高的LSD造成了大量中毒事件。还有不少年轻人因为买不到LSD，转而尝试海洛因等“硬毒品”。
霍夫曼对此感到十分痛心，他一方面不赞同利里等人无限制地扩散LSD的做法，不希望LSD被当作追求享乐的工具。另一方面他也反对把LSD列为禁药，他认为LSD起码可以作为精神治疗的辅助药物。但在60年代的疯狂中，没人理会他。
60年代结束后，很多嬉皮士从大城市移居农村，过起了公社式的生活，并开始关注环境问题，在西方世界刮起了第一股环保风潮。对于霍夫曼来说，这是非常容易理解的。他认为西方人“把世界当成与人对立的物质”，提倡“人定胜天”。LSD则模糊了人和大自然之间的界限，改变了人对大自然的态度，促使人类重新审视自己在大自然中的位置。有趣的是，这种看似回归自然的思维方式却不得不仰仗一种完全人工合成的化学物质，这不能不说是一种讽刺。对此霍夫曼也问过自己：“LSD到底是上帝对人类的赐福，还是诅咒?”
摘自《环球》2008年第13期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