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贼出事了。因贪污受贿、套取数额巨大的银行资金，被判了死刑。
老猫是公安局局长，通知我们哥们几个专程去监狱为老贼送行。执行的那天，我们四人每人敬老贼一杯酒，老贼满眼泪水。泪水中包含着悔过、哀凄与对生活的留恋……
老贼说：我先走了，再也不能和你们一块儿喝鳖血酒了。
第一次和老贼喝鳖血酒是在一九八六年的一个秋天。老贼、老猫、老鹞、老雕和我都是学中文的，毕业后一起分配到杞乡工作。都当了语文老师。每逢节假日，我们五个铁杆哥们就骑车去钓鱼。我们相互间不喊名字，都喊绰号。一旦钓到鱼，我便大显身手，河水煮河鱼，只须在河水里加点姜葱辣椒盐清炖熟便很香。吃鱼，喝汤，再喝点小酒，大声狂唱着杞乡的歌曲，真是快活极了。令我们谁都不能忘记的是在通向黄河的一个小池塘里竟然钓到一只大鳖。因为老猫发现了鳖晒壳后昏在沙滩上的痕迹和爪印。鳖是老贼钓上来的。老贼说：你们喝过鳖血吗？我们都说没喝过。老贼便吩咐老猫去找土垡子掏五个比酒杯大的坑。让老鹞找芦苇，让我洗老鳖，杀老鳖。一切准备就绪。老猫用木棍逗着老鳖，当老鳖咬着木棍伸出头来时，我举起了刀，就在那一瞬间，我看到老鳖的两只眼睛瞪得又大又圆。那眼睛里分明是充满了泪水，泪水中包含着哀凄与对生活的留恋与哀求。我的手便软了。我说：“这是一只母鳖，说不定还能产许多小鳖呢！干脆放生算了。老贼说：“把鳖血放到土垡子里，喝了沾了土气的鳖血是能交好运的。”他从我的手里接过刀。“胆小是干不成大事的。怯懦是人生致命的缺点。”老贼说着便一刀砍了下去。老鳖的头断了，四爪一蹬一蹬地挣扎着。两只眼中竞挤了泪滴。鳖血被滴在垡子上的五个坑里，他们用芦苇吸取那沾着土气的鳖血。唯独我没喝这鳖血。我只能看着他们。老贼按着我做鱼的办法将鳖煮熟，便开始长饮白酒喝着那美味的鳖汤。我却不敢吃那鳖肉，那刚才的一幕仍在眼前晃动，那鳖的两滴眼泪……
老贼确实很贼，他划拳总是先出声后出拳，就迟那么半拍，便赢了。当我们商量着设计人生的时候，他笑着说：“老猫想去当警察，那可是苦差事。老鹞呢，想到电视台，倒是个好差事，扛个摄像机，弄几个小钱花花是没问题的。我们哥几个数老羊胆子小，只能从事文字工作了。我老贼可是最胆大了，等将来我用脚踢得成捆的钱乱飞时，我们就不用再钓鱼砍鳖了。
说老贼比较贼，还有一件事是足以证明。我们都在大学里上学，有一次要评优秀学生，我的票数和省城一位学生的票数是相同的。老师说，第三名的票数是相同的，还要再重新投一次票。这时候，老贼向老师举起了手。老师让老贼发言。老贼说他丢了一百元钱，是我在宿舍里捡到的，我问这钱是谁丢的，最后把钱还给了他。他编得这件事，令我面红耳赤，他怕我老实否认这件事，他还说当时老鹞老猫都知道这件事。他很清楚，前三名是有奖学金的。当我拿到了奖学金后，他却要我买几斤红枣请客。当时老贼就说，弄钱就要想尽各种办法。但是，当大官才能挣大钱。他这个人结果被钱毁了。
从那次喝鳖血酒以后，我们五个人的命运都发生了变化。老鹞果然到了电视台成了“大电”。老猫当了警察，老雕调到县委当了秘书，老贼真得调到了银川。我则调到了文化馆。再后来，我们都进入了领导岗位。
我们几个铁哥们按老贼的话说，是交了鳖血运。我没喝鳖血，官品最小。老贼的岳父是银行的老干部，老贼到银行后很快熟悉了银行的业务，由于他有靠山，又聪明，便争取到一个肥差——信贷科科长，于是，整天被包工头、老板和贩子们围着、棒着。在豪华的宾馆、餐厅、歌厅等娱乐场所消费着。他家里也盖起了一座楼，那可是光宗耀祖的事情。老贼每次回到家里便邀我们几个聚一聚。酒过几巡，老贼便摆出一幅有钱的派头，而且显露出一幅当官的架势。他坐在桌子的首席位置上滔滔不绝的说着往上爬的秘诀。而且认为人要想当大官，就要有一定的派头和架势。要以势夺人。后来，他果然升任为银行行长。为了以示庆祝，他让我们到了省城。他领我们到银行的钱库里，他从柜子里拿出一捆百元大钞，果断地一脚踢得满地都是钱。他说，我们要拥有这东西，来，你们都踢一踢钱，当年我说过我会将成捆的钱踢飞，今天我实现了。这次在一起相聚，老贼对服务员说：鳖找最大的上，但，我们要喝鳖血酒。烟酒嘛，拿最贵的。老贼有时候还专门请我们到省城吃海鲜，那血红色的鳖白酒是必须要喝的。老贼慢慢流露出一幅对我们不屑一顾的倪端。他嫌我们进步太慢，尤其是钱太少，想当年，我们尽管我们喝着低级酒，坐在小河边吃河水煮河鱼，喝价钱很低的酒。但那可是有一种童心无忌、无拘无束、无忧无滤的感觉。现在灯红酒绿，大鳖大虾，却没有了那种感觉。有一次，老鹞和老贼都喝高了。语重心长的对老贼说：你别太狂了，做人应该慎谨。否则出事是迟早的事。钱够花了就行，别太贪了。记者的嘴向来就没遮拦，老贼倒没有反驳。只是说：今天，干脆让“大电”请客！要么由县领导老雕签单。说着便扬长而去了。“今后哥们胡喝可别胡说。”这是他丢下的一句话。
就在老贼出事的前半年，他和老鹞又回到了杞乡。老鹞是记者，他想让我们到黄河边去捡黄河奇石。当我们到南河子入黄河口的地方，见到一个用拖拉机通电网电鱼的人。许多鱼被电网电麻后捞了上来，足有一百条。而且鱼慢慢苏醒后，还在蹦蹦跳跳着。我看到这些鱼挣扎着，张着嘴在向我求救。我突然想起第一次喝鳖血的情景。这些活蹦乱跳的鱼含着泪，泪水透露出一种对生活的留恋。老贼大概看出了我的心思，便笑着说：老羊，善良也是一种美德，你行行善，把这鱼买了，然后放生，说不上会善有善报，最起码女儿能考个好大学。虽然老贼是在激将。他知道我的积蓄最少。然而，我真得把鱼买下。当我们把鱼一条又一条的放进黄河时，每条鱼都挂着泪水掺动水花，似有感激之情。鱼堆里有一条大约四斤重的金黄色大鲤鱼，老贼说：这条大鲤鱼就不要放了，我们到宾馆让他们做一个河水煮鱼怎么样？大家没有说什么。我却把这条大鲤鱼放进了黄河里。这条鱼在河边游来游去，却不肯离去。大鲤鱼露出头，流出感激的泪水。
当我们离开黄河时，鱼儿突然都游到了黄河边跳跃着，摆动着尾巴。那一刻，我感动的流出了泪水。这天，我慷慨解囊，请大家去吃长面，喝当年我们曾经过的低级酒。
就在当年，我的女儿真的考上了重点大学。而老贼却离开了我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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